「什麼是自由呢?」
「『自由』來自『愛』;不僅僅是人和人之間的情愛,還包括對一切理想的追求,有一天,當你的心中開始燃起像火般的熱情,在自己的意志驅動之下,全心全意,不顧一切阻礙的追求某件事情時,你會發現,儘管別人非難你,你也不怕!環境阻擾你,還是不怕!因為那時的你只想忠於自己的意志,這就是『自由』了!」

※ ※ ※ ※ ※ ※

她愣愣的、專注的盯著那只橫躺在偌大辦公桌上的小紙盒,大約四個巴掌大的方形小紙盒,朝著天花板的那一面,被紙盒的主人挖空了一部分而改用透明玻璃紙黏貼著,透過透明的玻璃紙,可以看見紙盒裡,有著好幾個白色橢圓形的繭,靜靜的、不規則的分布在紙盒內側的角落裡。

抬起頭,望向辦公桌的主人,她忍不住問出自己的疑惑:「這是?」

「蠶繭!」看著她依舊疑惑的眼神,有著清澈眼睛的男人,眼角帶笑的又補了一句,「我那個讀小學的兒子的自然課作業!老師要他們觀察蠶寶寶的一生,現在蠶寶寶長大結繭了!老師要他們今天帶去學校觀察,可是後來遺漏在我的車上,他忘記帶走了!」

「哦!蠶寶寶呀!記得小時候我好像也養過…」說著說著,她像是突然回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笑了出來,「小時候,我還問過老師,為什麼牠們要把自己困進繭裡面?後來,老師告訴我,這是蠶寶寶為了長大成蛾必經的過程!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哈哈!這個問題呀!前幾天我兒子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呢!他還問我:『蠶寶寶要多久才能破繭而出?會不會永遠都出不來?』」

若有所思的看著男人,「那,你怎麼回答他?」像個小學生般,她睜大著雙眼直直望向男人,像是非得到答案否則不肯善罷一般!

揉了揉她的頭髮,男人笑著說,「下次再說吧!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唷!妳該回到妳的位置上了。」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將她推出門外。

望著男人用帶笑的眼神關上辦公室的門,她愣愣的望著這扇阻隔男人身影的厚門,透過毛玻璃,隱約可以看見男人開始忙碌的身影,嘆了嘆口氣,她也只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一天的忙碌。

她是一個剛出校門一年多的社會人士!而門內的那個男人,可以說是她的貴人!

對於這家位在全台北市擁有最貴地價路段上的公司,早在一投出履歷的當下,她就很清楚自己應該是屬於芸芸眾求職者中的砲灰群之一員吧!求職條件上寫著,一要3年以上相關工作經驗,二要商管相關學系畢業,三要英文能力出眾,當然還有條件上沒寫明,但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不成文條件,那就是背後要有雄厚的社會背景支撐著!上述的每一項條件中,沒有任何一項是她可以拿出來跟別人競爭的!第一、她只不過是個剛出社會的稚嫩小女生,求學階段中也沒有相關的打工經驗可以拿來充數;第二、她大學所唸的科系是社會類組中,堪稱最沒有「錢」途的科系---中文系,唯一可以跟這個條件扯上關係的大概就是她曾經在大一時,被社團學長半哄半騙的修了一門不被系上承認為畢業學分的「財務管理」課程,更別說那一門課,她是憑藉著老師對外系修課同學的寬容,和學長期中、期末考前的臨時惡補護航下,才勉強以不見紅的分數見人!第三個條件就更別說了,早在考完大學聯考之後,她就再也不曾認真唸過英文了!父母都是一般公務員的她,當然也沒有所謂雄厚的社會背景。

但她還是接到通知面試的電話了!後來,她才知道,當初由電話那頭傳來渾厚低沉又很有磁性的聲音,就是他的聲音。而他之所以願意給她面試的機會,就得感謝當初那個鼓吹她去修財管的那個學長,因為那個學長正好就是男人的弟弟,在這樣的機緣下,加上她還算誠懇積極的態度,跌破大家眼鏡的由她獲得了這份工作。

有時候,她會望著窗外那層層似乎在比高的大樓圍堵下碩果僅存可見的天空。

現在,她如往常一般的,望著窗外那一抹抹的被雲刷白後的微藍,然後,開始不自覺地,閉起眼睛想像著21樓高的風是多麼的輕盈,21樓高的空氣是該多麼清新…不過,她也只能想像,因為她所處的城市,她所處的高樓,並不存在著可以讓人透口氣的窗戶!而她能感受到的是透過奈米科技消毒過濾後的空調,總是設定在一致的風向和溫度中,她幾乎可以想像出在她身邊的風,或者只能說是經過嚴格審核過的氣體,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相同角度和相同軌道繞過她的身邊,就好像蠶絲般以極其細微的厚度層層纏繞著自己,再往旁延伸尋找下一個纏繞的對象,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幾乎有種錯覺,天空只不過是用天花板砌成的一片灰白,而她所吹過的空氣是以計算過的,非常標準4:1氮氧比,再加上些微部分不妨害人體的氫氣、氦氣、二氧化碳…等混和氣體所合成的;而這樣的想像總讓她感到有些窒息般的沉悶,讓她懷疑起自己的真實,懷疑起自己工作的目的,甚至懷疑起自己人生存在的必要性,因為她並不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來說,有任何存在的必要性,而她也開始迷惘起自己這般汲汲營營的目的究竟何在。回想當初脫離學生生活,只是理所當然的開始找工作,因為這是極其自然的思惟:唸書、工作、賺錢、成家、生小孩、養小孩…,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建立在一種人生壓力上的目標,父母對自己出人頭地的期望、師長、朋友、親戚的殷切目光,一但感受到別人的期待和注目,身上就開始多了一層枷鎖般的壓力,成年後,則有自覺性要對伴侶、小孩負責任的壓力,似乎壓力就來自於期望,就像是一圈圈套在身上的繩索,好不容易鬆綁了一層,眼前卻又是另一層枷鎖;感覺上,似乎等小孩長大後有自己的經濟能力後,身為父母的人就沒有所謂的責任,那麼,之後呢?小孩都長大而能獨立自主之後呢?是人生目標的結束,或是生活壓力的結束呢?想著這一切,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早上看見的蠶繭,正不斷的吐著絲,把自己困在一團又一團的白色絲線裡,密實的緊緊包裹自己…

※ ※ ※ ※ ※ ※

「媽!毛毛蟲…毛毛蟲不見了!」穿著白色小洋裝的女孩站在桌子旁邊,圓亮亮的一對大眼似乎正閃著淚光,癟了癟嘴,帶著些微鼻音的聲音清脆的響起。

摸摸小女孩的頭,「傻瓜!毛毛蟲沒有不見喔!妳看!那邊的角落是不是有兩個白白的東西!那就叫做蠶繭唷!還有那邊…」女孩的媽媽打開小紙盒的蓋子,用手指頭指著紙盒角落處,那三三兩兩零落的帶點透明感的白色蠶繭,小小的蠶繭還只是薄薄的一層,其中的一個繭還隱約可以看見蠶寶寶頭上那兩點小小的黑黑的口器,墊在紙盒裡的衛生紙上,還可以看見一兩隻肥嘟嘟的蠶寶寶辛苦的時仰著頭、時側過頭的吐絲結繭。小女孩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紙盒東看看,西看看。

過了好半晌,小女孩抬起頭:「蠶寶寶為什麼要把自己包起來呢?牠們要玩躲貓貓嗎?」

「傻瓜!當然不是囉!蠶寶寶把自己包起來,是為了要長大,蠶寶寶長大後會變成一隻有著翅膀,可以自由自在的飛來飛去的蛾喔!但是,長大變成蛾是一件要很專心才能完成的事情,所以,蠶寶寶才要把自己包起來!」

「那牠們在蠶繭裡面都做些什麼呀?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長大出來呢?要等多久阿?看,牠這樣好辛苦喔!長大變成蛾好像很辛苦耶!」小女孩柆著媽媽的衣角問著,眼睛仍是好奇的望著紙盒裡正辛苦仰著頭吐出一條絲的蠶寶寶。

「哇!媽媽的小寶貝問了好多問題喔!蠶寶寶住在蠶繭裡面的時候,是不吃東西也不睡覺的,牠們就是靜靜的等待,等待長大的時間到了,會等多久,蠶寶寶自己也不知道喔!可是,為了要變成一隻可以自由自在飛來飛去的蛾,蠶寶寶就算覺得辛苦,也還是會吐絲結繭把自己包起來喔!」

「可以不要那麼辛苦嗎?」

「那媽媽問妳唷!妳想一直當小朋友嗎?當小朋友就不能成為妳一直想當的南丁格爾,或是打擊犯罪的正義小女警嚕!要當南丁格爾或是小女警,就要懂很多東西,可是很多東西是你現在不懂,長大後才會懂得喔!」

「嗯!那、那我也要長大!」小女孩睜著還是懵懂疑惑的大眼,甩了甩頭,像是要甩掉那些她不懂的疑惑一般的,指著紙盒裡正吐著絲的蠶寶寶和蠶繭,漾著天真笑意的對蠶寶寶說:「你們也要加油!大家一起長大!」

※ ※ ※ ※ ※ ※

「爸爸!我的蠶寶寶咧!」不遠處的走廊盡頭,稚氣的童音越來越近。

「你還記得你的蠶寶寶阿!我以為你忘記了呢!呵!在爸爸辦公室裡的大桌子上。」

原本靠在走廊旁的採光窗戶旁,望著天空發呆的她,一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正好看見一個很有朝氣的小男生蹦蹦跳跳的提著麥當勞的牛皮紙袋往這裡走了過來,再抬眼望向小男孩身旁的高挑男人!呵!原來是小孩下課了!她點頭微笑致意。男人看見她,也微微的笑了。

「乖!叫姊姊!」男人拉住急忙想走近辦公室找蠶寶寶的小男孩。

「姊姊好!」一說完,小男孩像陣風般一溜煙的跑進辦公室裡。看著小男孩急切的樣子,兩個大人都忍不住笑了。男人好笑又好氣的望著小男孩急忙下忘了關上的房門,透過桃木質門板半掩的縫隙,可以看見小男孩好動的身影正逡巡在辦公室不小的空間裡,找尋著他的蠶寶寶,那專注的模樣,讓她忍不住聯想到,印象中那隻專注的仰著頭吐絲的蠶寶寶。小男孩專注的找尋他裝蠶寶寶的紙盒;那隻仰著頭的蠶寶寶卻是專注的吐絲,想要結繭、長大成蛾,這或許也是種尋求的過程,只是蠶寶寶致力追求的,是更為嚴肅的生命過程吧!

「呵!這小子,只記得找他的蠶寶寶,都忘了吃飯,麥當勞可是他的最愛耶!」

聽到這段似乎很熟悉的話,她忍不住又抬頭看著男人,這一抬頭才發現,男人的額頭上有著一兩條細細的皺紋,那紋路、那紋路給她似層相識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啊!是了!想起來了!那隻蠶寶寶的額頭上也有著一條又一條的皺紋,只不過那皺紋可比男人額上的皺紋深多了。隨著蠶寶寶一次又一次的蛻皮,一天一天的長大,牠越來越圓肥,身軀越來越長,額頭上的紋路也越來越深。她想起,媽媽也曾取笑著加班晚歸的爸爸,說爸爸的額頭上多了好幾條蠶寶寶的皺紋呢!呵!還真像呢!只是,當她看到爸爸的皺紋時,就會忍不住覺得,活著的生命啊!在常存的天地裡是何許的短暫渺小,窮其一生地發送光亮,以為自己達到了什麼,改變了什麼,事實上往往是連些許痕跡都不曾留下。人就像是風中的微塵!來自虛無,也終於虛無,還有什麼好苦惱執著的呢?就算是什麼也不苦惱執著著,結果還是一樣,生命本身和無生命比起來,一樣的虛無,一樣的沒意義。那麼,忙碌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呢?留下這些深刻歲月印記,似乎只是在張揚時間流逝的快速。嗯!原來,那個男人也到了開始長皺紋的年紀啦!

坐在男人的辦公室裡,望著那個雖然嘴裡吃著麥當勞,眼睛卻一直注視著紙盒裡的蠶寶寶的小男孩,和那個同樣嘴裡雖然吃著麥當勞,卻一直忙著分心擦拭兒子嘴邊殘留著的美乃滋的男人,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還沒告訴我呢?蠶寶寶怎麼知道牠什麼時候該從蠶繭裡面跑出來長大?」

眼前的一大一小,聞言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看著她,被他們這樣盯著,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勇敢的再問了一次:「「你還沒告訴我,蠶寶寶怎麼知道牠什麼時候該從蠶繭裡面跑出來長大?」

小男孩和他的爸爸互看了一眼,隨即轉過頭來,開心又驕傲的看著她,「我知道,我幫我爸爸告訴你。」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去不好意思似的看了男人一眼,看見男人稱許似的微笑點頭,才又轉過頭來,「其實,是爸爸前幾天告訴我的。爸爸說,蠶寶寶要把自己包進蠶裡面,是為了讓自己思考生命的意義和責任,等到蠶寶寶想通了,上帝就會賜給牠一對翅膀,變成一隻蛾,讓牠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找尋配偶,延續生命的下一代。爸爸還說,有翅膀的原因就在於,蠶寶寶可以到處飛擴展自己的眼界,然後找尋自己理想中的環境,生下自己的小孩。就算變成了蛾,牠還是原本的蠶寶寶……」

小男孩的話語不知不覺的消逝在她耳邊,她覺得腦袋裡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角落正在開始發光發亮,感覺很像是放煙火時,那小小的煙火在天空中綻放開來的火花一般,她覺得小男孩像蠶寶寶,男人也像蠶寶寶,她的爸爸也像蠶寶寶,而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那個正困在蠶繭中的蠶寶寶,正在找尋解開絲線的道路。她總是疑惑著自己忙碌的意義,疑惑著自己受教育的目的,疑惑著自己生存的意義,但或許,生命的意義不在於追求答案,因為答案只是另一個答案的問題,生命在於去體會和經歷,不管生活在哪裡!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課題要去學習,就像是生活在繁華大都會如台北,人們處在人口爆炸、資訊爆炸、掏金夢爆炸的痛苦和痛快之中,這是台北的滋味!這是台北人的課題!當然也有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愛斯基摩人,他們的生命舒緩遲滯,享有接近大自然的自由,但卻又受限於缺乏文明的困苦生活,這是在曠野中游牧的滋味!這是他們的課題!生命的意義,或許應該是來自於「自我價值」的實現,無論是否留名千古,或僅是風中的微塵,這應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讓自己在生命終了之時留下太多遺憾吧!

「你為什麼想要結婚生小孩呀?你不覺得那是種自找的負擔和壓力嗎?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也是挺好的!」

男人笑著看她,「我覺得這是個甜蜜的負擔,是一個可以讓我有所成長的負擔,你可以說所有的人生過程都是一個社會價值所賦予的目標和壓力,但重要的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你是否發現了不同的自己,是否發現了讓自己可以自由展現自己的目標,蠶寶寶沒有翅膀,是因為牠還小,但你也可以說,因為蠶寶寶還不懂得飛的快樂,所以牠沒有想過,要讓自己擁有翅膀而可以飛這件事。而飛之所以快樂,正在於之前困在繭中不得動彈的經歷的對照……」

「爸爸!飛出來了!蛾!蛾飛出來了!」小男孩突然叫了起來,她回頭一看,發現小男孩手中拿著紙盒的蓋子,一隻有對米白色翅膀的蛾,正以笨拙的動作拍動著翅膀在辦公室上空飛著、移動著。回頭看向紙盒,紙盒原先看不見的死角處,一個有些泛黄的蠶繭以墬落般的姿勢斜斜地倒落在紙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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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看完了流浪者之歌那本書後的晚上,不知怎麼的失眠了,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個不太成熟的故事,:P 寫完了卻也不太喜歡這一個作品,總覺得說教的意味好濃厚 >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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