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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北大中文論壇    

李如龍教授訪談錄之一: 從求學到研究方言

訪談者:辛世彪 劉曉梅

 

問:李先生您好!自1958年您從廈門大學中文系畢業並留校執教,至今已整整45年。這45年裡您在漢語方言學、音韻學、詞彙學、地名學、語言教育等方面都做出了貢獻,並培養出了一大批人才。您是如何走上語言學研究道路的,您最初受到的影響是什麼?

 

答:最初的影響,可以說是童年的語言習得和青少年時期的語言教育。我出生在閩南話發源地南安,那裡是泉州音兩種口音的分界處,從小學到中學我接觸到這兩種口音,覺得很有趣。後來又到了廈門,學習廈門口音,接觸到各種閩南話和其他閩方言,當然也學普通話。這些經歷使我對學語言學發生了興趣。

 

廈門大學有比較深厚的國學傳統,它創辦以後,很多語言學家都在這裡任過教,像沈兼士、周辨明、林語堂、羅常培,後來還有我的老師黃典誠先生。前面幾位學者待的時間不長,可是大學者待過的地方畢竟有他的影響,廈門大學在語言學方面是有一定傳統的,所以我從大學二年級開始就想從事語言學的研究。當時正趕上五十年代文字改革運動,從中央到地方都比較重視,開展了不少活動,像制定中文拼音、簡化漢字、方言調查。五七年以後全國開展方言普查,我從頭到尾參加了,在實踐中增長了許多知識。我想,方言普查是我的語言學生涯的第一步,它讓我在語言實踐中獲得了很多書本上得不到的東西。開頭從母語閩南話入手,調查了泉州話、廈門話、漳州話,然後調查了閩西的客家話,去過長汀、連城、上杭,以後又到過閩北的將樂、泰甯、邵武。從那時到現在有四十多年了,我一直對方言調查有著濃烈的興趣。記得八十年代全省修方言志時,我在福建師大,經常在放寒暑假時去調查,快過春節時家家都放鞭炮了才回家,幾年間跑遍了閩北的每一個縣。從8182年以後這幾年,在這個基礎上又作了比較研究,這是又一個山峰,由此去解釋事實。開始是閩語的比較,後來帶著三個學生作了客贛方言34個點的比較。90年代去了廣州之後又作了粵西客家話的比較,以後在粵語地區作了粵語的調查和比較。

 

問:漢語方言學是您傾注心血最多成果也最多的領域。有人說,在中國您和鄭張尚芳先生是做田野調查最多、調查範圍最廣的學者。迄今為止,您都調查過哪些方言?方言調查需要花大量時間精力,您如何能調查這麼多的方言?田野調查對您的語言學研究起的作用有多大?在哪些方面影響了您對語言學問題的看法?

 

答:我前後調查了上百個點,有的是帶著學生調查,有的是調查學生的母語。調查方言當中甘苦倍嘗,特別是在五六十年代,下鄉時工作條件差得多,碰到了問題只能自己琢磨,有許多辛苦、快樂和收穫。

 

我想,調查實踐是從事方言學一個最根本的基礎,做得好,可以出人才、出成果、出理論,它能激發我的興趣,所以我能樂此不疲,從來沒有後悔過。直到現在,雖然年紀不小了,下去作調查有不少困難,依然想找種種機會作調查。調查方言,正像李榮先生所說的,由近及遠,先從母語和住地的方言入手,然後向外擴展,這樣有許多方便。因為前前後後作過的調查比較多,逐漸的就拿各種方言差異做比較。我的方言比較也是由近及遠,從閩語到客贛語,從客贛到粵語、吳語。經過比較,對於方言區之間的差異,方言的核心區與邊緣區之間的差異, 以及同時同地的方言裡,老、中、輕三代人的不同口音, 慢慢就有了理解。

 

方言調查對我的研究工作確實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第一步不跨出去你怎麼開展研究。這一點在中國的方言學中一開始就建立了非常好的傳統,重視調查,重視描寫,這是方言研究的起點。從調查、描寫入手,進一步做比較研究,理解方言現象,認識其中的規律,就會使你的興趣長盛不衰。調查研究要做得好,我想應該有兩個條件。第一,你調查了這種話,最好會說會聽這種話,你就能進入這種方言的境界,如果只是做調查和描寫,變成調查報告就交差了事,你的認識就大不一樣,有時還難免隔靴搔癢, 抓不到要害。第二,要有一個想問題的習慣,不能停留於聽音記音, 如實描寫,見到任何一個語言事實,都要想想怎麼來解釋這種現象,有沒有這種動力你的理解和認識也會大不一樣。總之,沒學會這種話,仍舊是隔岸觀火;不願意思索,語料就不能成為研究的素材,不能成為引出結論的基礎。

 

問:您從閩語調查擴展到贛語、客語、粵語,您自己也學過不少方言,包括吳語,對於東南方言做過多年研究,您認為東南方言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漢語東南方言是如何形成的?

 

答:中華民族是從北部、西部走向東南部的,東南方言的主要來源是南下移民帶來的北方漢語。閩粵客贛湘吳徽平,不論什麼方言,我想都是多來源、多層次形成的,不同時代的通語對不同方言有影響,方言之間也有接觸。吳閩之間、客贛之間、客粵之間、閩客之間、湘贛之間、粵平之間、吳徽之間,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每一種方言都有自己的歷史,都有很多異質的成分,也就是說有多種層次。必須作具體分析,不要簡單地說誰從誰分出來,誰是叔父誰是侄兒。另外,東南方言也融合了一些土著的“底層”,就是古代的百越語。這就要和少數民族語言作比較。目前這種比較才剛開始。近來有的學者認為東南方言是以南方少數民族的語言為主體,逐步接受北方漢語形成的,這種看法也值得關注。

 

問:東南亞地區的漢語方言主要是從閩粵瓊等地漂流過去的,它們的根都在中國大陸。那麼,研究漢語東南方言,東南亞地區的漢語方言是否可以忽略不計?您在上世紀90年代就宣導了東南亞華人語言研究,最近您跟張雙慶教授主持的《中國六省區及東南亞閩方言調查研究計畫》,也包括東南亞地區的漢語方言,您這樣計畫當時的想法是什麼?東南亞地區的漢語方言研究的價值在哪裡?

答:漢語方言在大陸以外的分佈,從海南島到臺灣、東南亞一帶,都是後來移民帶去的,這些方言跟在本土生長出來的方言是不一樣的。在本土中生長的方言,作為最基本的思維工具和交際工具,總是自給自足的,漂流到外地去就受到各方面的干擾,它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作用就不一樣。所以,研究本土的方言和外遷的方言確有不同。如果為了研究這個方言的歷史和現狀,外遷的方言也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它們也有特殊的價值,這種價值就在於,它離開了本土之後發生了變異,它處在多語言、多方言的環境中,不同的經濟生活、文化背景、社會生活怎樣影響它的變化。這對於社會語言學、文化語言研究是非常有趣、非常有意義的課題。我主張研究東南亞的許多漢語方言就是從這一點出發的。最早到東南亞去的是閩南人,閩南話至今在東南亞還有上千萬的人會說,研究閩方言不能不知道東南亞閩裔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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